一把松子

2011年上海世锦赛时孙先生与朴先生时隔一年再相见，少年心思已经起了变化，仍是充满雀跃和期待的，躲太远舍不得、靠太近又情怯，只是不再像以前一样不究其从何而来向何而去了。

赛前一个月，孙先生就开始死乞白赖地要求朴先生赛后为自己留出几天时间，说是上海离杭州近，机会难得，想带他回自己家乡看看。

朴先生表示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开赛，两个人在第一比赛日的400自决赛顺利会师，孙先生完全顾不上赛前要静心的鬼规矩，一把在准备室揪住朴先生：“Why not yes？”

朴先生瞟他一眼：“Why not no？”

对于两个人暗号似的对话，周围一圈选手眼观鼻鼻观心看似屏蔽一切干扰，其实一半懵逼不忘悄悄扬起耳朵，另一半习以为常也不忘悄悄扬起耳朵。

跟你们说，这样旁若无人在赛前影响大家比赛状态是要遭报应的！

孙先生表示：朴先生都不肯跟我回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能把朴先生拐回家，我和咸鱼有什么分别！老子还管其他人？其他人我管他们去死！

孙咸鱼很执着：“Why not yes？”

朴先生也很耐心：“Why not no？”

……这他妈有完没完，有完没完？有完没完了！

魔音贯耳之下，400自决赛最终成了一场选手脑内自带BGM的神奇比赛，BGM构成比较简单，走嘻哈洗脑风：why not yes和why not no无限循环。

最过分的是两个始作俑者分走了金银牌，朴先生第一、孙先生第二。

其余参赛选手纷纷表示祝贺：啊，这冷酷的世界！啊，这不要脸的狗男男！

 

200自孙先生没有参赛，但他一出现在看台上，比完400自的各位朋友就重新想起了曾经被why not yes和why not no支配的恐惧。

这场比赛的三块奖牌最终被两个美国人和一个德国人瓜分，朴先生作为赛前夺冠大热被全程压制。

……不得不说，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只是朴先生很生气：还可以，但是为！毛！还！在！我！身！上！明明是那只臭小子搞事情，让我还算什么鬼！有没有人出来讲点道理啊！阿西！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这小子简直有毒！

于是生气的朴先生整整三天没和孙先生说话，却在第四天偷偷跑去看了孙先生4×200自的接力，四个小伙子代表中国游泳第一次闯进这个项目的决赛，和欧美人同场比拼前程竟然游得还不错，最后孙先生压轴出场，把第三棒追到超越四分之一个身位的微弱优势扩大到接近两个身位，最终锁定了这块宝贵的铜牌。

朴先生在观众席看得心惊，等回过神来发现屁股只沾到椅子边了。

他看着孙先生上了岸，全力追击200米依旧精神奕奕走路带风，那张在自己面前不是委屈就是可怜巴巴的小脸，此刻却带着一种聛睨天下的霸气，经过美国队的时候大方地和菲鱼握了一下手，在诸多世界名将面前，他的臭小鬼竟然气场不输分毫。

男子游泳选手大多身材高大，肩宽、腰窄、腿长，体型的力与美感在所有运动员中都数一数二，这场比赛多数是欧美选手，然而那个1米98的中国少年混迹在人群中，却比谁都要让他无法侧目。

哎，真要命呐。

 

这天晚上，孙先生又跑去找朴先生了，朴先生开门一看是他，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就抱着胳膊软软地侧靠在门框上。

至于孙先生一看到朴先生就忍不住咧开嘴傻兮兮地笑起来。

明明这张傻脸就在眼前，朴先生却想起了早上他面无表情从游泳池边穿过人群的样子。

哪个才是他呀？哪个都是他吧。

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小尾巴一直在悄悄地蓬勃生长，早就不是当初在泳池边对他说“朴森嗖，我喜欢你”的那只巨型泰迪熊了。

可他在自己面前明明一直还是那副傻傻的样子呢。

特别要命啊，我们孙先生。

“Anything on my face？”

“Nothing.”

照道理孙先生本来要问那你为什么一直一直一直盯着我看都把我看脸红了，结果第一反应却是开心地叫起来：“你终于和我说话啦！”

朴先生表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无其事地问他：“Come for what？”

“Dinner？”很好，可怜兮兮的大型犬回来了，一边晃铜牌一边说，“Please，please，please.”

朴先生早就消了气，看到台阶送上门哪有不顺着下的道理：“Sure，your treat.”

然而本来准备吃穷孙先生的朴先生很快发现自己被套路了。

他跟着孙先生走进饭店包间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一对颇有气质的中年夫妻，一瞬间，朴先生冰雪聪明的脑子里警铃大作。

这他妈不会是……

“Park，these are my parents！爸、妈，这就是我们朴先生！”

……你小子翅膀硬了啊，长能耐了啊，刚低声下气哄完一转脸就套路我，要不要脸，讲不讲道理，有没有底线了！？啊！？（破音）

虽然内心绝望到想抱着身边的傻大个一起鱼死网破原地baozha，朴先生还是礼貌地微笑着和孙爸爸孙妈妈打招呼：“叔叔阿姨，你们好。”

我们朴先生真是可爱……诶，等等。

孙先生一脸懵逼，他好像察觉到刚才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但他还需要几秒钟来破解。

恩，很快就好。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他听懂朴先生说话了，直接的，毫无障碍的，不费吹灰之力的。

他刚才说的特么是中文啊！？

孙先生震惊了：“你什么时候中文说这么好啦！？”

孙爸爸孙妈妈完全无视自己儿子，招呼朴先生：“小朴，来来来，坐这里。”

朴先生也完全无视孙先生，一点都不客气地走过去在孙妈妈身边一屁股坐下，又乖巧地冲二老笑了笑。

孙妈妈心花怒放：“小朴啊，臭小子很少回家，一在家就说你的事，他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朴先生害羞地摸摸鼻子：“没有没有，照顾后辈是我应该做的。他非常优秀，欣赏我也是我的荣幸。”

孙先生：……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要干什么。

知道朴先生中文新手上路，孙爸孙妈特意放慢语速找了些简单的词汇和他交流，硬生生聊了一顿饭，孙妈妈还奇迹般地在只能维持基本沟通的恶劣条件下把孙先生从小到大的丑事都抖搂尽了。

被晾在一边的孙先生恶狠狠地想：……不要告诉我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我拒绝，大写的拒绝，血书式拒绝，断指式拒绝，切腹式拒绝！

一顿饭快吃完，他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急急忙忙说：“爸、妈，我们请朴先生去我们家做客吧？”

朴先生立刻一打眼刀飞来。

啧，这是谁家的心机鬼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还好孙妈妈也聊得意犹未尽，立刻接腔：“好呀好呀，小朴，来我们家玩好伐啦？”

可惜孙先生机关算尽，却没想到连自家老妈出马都没能撼动朴先生的拒绝：“比赛后还有很多事，要立刻回国，对不起，下次，好不好？”他又说，“相信一定有机会的。”明明在和孙妈妈说话，却看着边上的孙先生。

 

两个人一起把孙爸孙妈送回宾馆房间后，孙先生理所当然要送朴先生回去，谁知道他生气了，把孙先生拉到楼梯间冷着脸问：“Have you figured the answer out？”

孙先生突然就手忙脚乱起来：“I am keep thinking…”

“Then？”

“I don’t know...”

“Then go on thinking.”

虽然过去几年孙先生始终在努力学习英语，但他的口语能力依然完全无法应付眼下这种需要思辨的争论，他也不开心了：“为什么和我爸爸妈妈说中文，不能和我说中文？为什么你会中文，却不告诉我？”

朴先生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说：“You don’t deserve them now.”

孙先生其实没怎么明白。

对着明明刚才还可爱得不得了现在却咄咄逼人的朴先生，他有点自暴自弃了。

“我英文很差，没有办法表达，我说中文，你不明白就告诉我。”孙先生毫不胆怯地迎向朴先生的目光，“我是因为你才喜欢游泳的，我追了你这么多年，努力这么久，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和你一起游。”

“你和游泳是我过去这些年来生活的全部，我不能想象见不到你或者不能游泳的话，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天在广州看到你和女孩子拥抱，我很害怕，我觉得我要失去你了，但问题是，其实我从来也没有拥有过你，所以更生气。”

虽然我还没搞明白，但是我在努力，我不知道到时候我想好的答案是不是你想听到的，但是我能保证现在你从我身上看到的一切都是我最真切的心意。

朴先生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眼前的男孩子把心给捧出来了。

孙先生巴巴地望着朴先生：“I’m so sorry for my stupid. Would you please give me a hand？”

竟然是一句出奇顺溜的英文，原来为了能顺利沟通，不是只有一个人在努力。

这时候朴先生的心其实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了，却还是逼着自己严厉起来：“这次不行，但是这次以后，我们会有很多时间。”

 

tbc